野生菱角
七菱八果。我常常想起这句话,这句话是民间谚语,第一个向我传授的人是我妈。当然啰,她没有孔子有意识、系统地给我上课,宣讲她所知道的知识和事物,而是随机性的。那天,还很小的我,大概十岁吧,怀着很急切的心情问:这个橘子怎么还不熟呢?妈妈提着一桶衣服,正要去水码头,望望菜园里的橘树,她说:七菱八果啊。我就迷糊了,什么意思呢?她看看我的表情,继续说:七月的菱,八月的果啊。哦,这样啊。我好像获得大自然中的一个秘密,还费了好大的力气记住这句话。
一个外国博物学家手绘菱角图
菱,是河里的菱角,在《奥托手绘彩色植物图谱》里记载的是野生菱角,它的学名是四角菱。春夏之际,这种菱角从靠岸的河底发芽,冒出水面,大大小小的叶子在水上形成盘子的形状。每片叶子是不规则的菱形,外缘的两条边生有锯齿,叶柄中间有棒槌形的海绵体。菱角的藤蔓很长,生有细须,且富有柔韧性。如果要扯出一根完整的四角菱,从根须到叶盘,会有好几米长。四角菱的生命力很强,即便被人割断或从河底扯出根须,它仍然能在水里安然自得地生长。在它的生长期,和其他水生植物霸占了整条河流靠岸的水域。
结果的菱角藤蔓
二零零零年代以前,我们乡里没有自来水厂,几十年来,大家都是在河边搭一个水码头,材料是大树杈,钉上横杠,像把弹弓倒插水里,钉得深入淤泥,再在横杠上搭块桥板,桥板的另一头搭在岸上,水码头搭好了,也便于洗菜洗衣洗澡挑水。菱角藤多数时候不太识趣,抢进水马桥的领地,码头主人就要下水,扎猛子到水底,连根拔起水草来,一弄个把小时,总算清出一片空当。没有水草,那些螺蛳、钉螺和看不见的细菌也会少掉许多,也好钓鱼。到水码头提水的时候,偶尔看到断根的菱藤漂来岸边,抄手捞起来,看看上面有没有菱角,又扔进水里,放它一条生路。
吴其濬在《植物名实图考》里手绘的菱角,按古人的划分法,两角为菱,三角四角为芰。
为了钓鱼,我们也不得不去抢占菱角藤的地盘——搅窝子——方法是,先要选中一片水面,找来两根竹篙,中间用绳子拴紧,把竹篙叉开,探进那片水面的河底,然后合拢竹篙,再跟筷子拌面一样不停搅动。这样,水底冒出大片气泡,就知道许多生根水底的植物被扯出河底。由于枝枝蔓蔓的关系,周围各种水草一股脑地被卷起。水草多的时候,人需要费些力气拖出缠满水草的竹篙。有些菱角藤蔓被绞断了,从此开始漂泊不定的生活,像个无家可归的人。这片没有水草的水面,钓鱼的人叫它鱼窝子,然后可以撒下酒米、菜籽饼了。
四角菱,少时经常采摘食用的菱角。
菱角六月份开出白花,一些蜜蜂跟小小的水上飞机一样,一会儿东,一会儿西,乱嗡嗡了一通,便到了七月,菱角就熟了。爱吃又不怕麻烦的人,准备一只简易的船:一只充气的汽车内胎,套上一只洗澡的大木盆,采菱角的人头戴草帽,手持一根竹竿,蹲进他的圆形船舱,悠悠地划向河心。一个下午,能摘满满一大筲箕的菱角。晚饭前,整筲箕的菱角倒进锅里水煮,煮熟后又盛进筲箕,搁在院子里沥干水气。晚上乘凉的时候,煮熟的菱角还真是打发漫长夏夜的好零食。夜深了,菱角吃完了,一家人搬着竹床、拎起椅子进屋睡觉,月亮已经正当空中,月光落下来,照着一地的菱角壳。
菱壳
我没有汽车内胎可做那种圆咕噜的船,就趁一位养鸭的表伯伯午睡的时候,借用他的鸭船。采摘菱角的时候,我不知道别人的风格怎样,反正,我是边采边吃。鲜绿的菱角很嫩,剥开外壳,直接吃白色菱米,吃那脆甜生嫩的味道。颜色暗绿的菱角里面已经凝结成淀粉了,需要煮熟,才好吃,口感粉糯香醇。有些完全熟了的菱角,从蒂部脱落,沉入水里,被泥沙掩埋。来年水暖光足,那淤泥里的菱角就会发芽生根,开始四角菱家族的又一轮繁衍生息。
青菱,摄于昆明某菜场。
菜场有卖菱角的,跟四角菱不同,个头很大,像一张弓,又像一对粘接的牛角,所以又叫牛角菱。菜场上的牛角菱一般分两种:生的、熟的,生的牛角菱是绿色或者紫红色,壳嫩,剥开生吃,脆甜多汁。熟牛角菱,是待菱角壳硬,摘下下锅水煮,煮出来是黑蓝色。吃这种熟菱角,不容易,得用力掰开,或者刀劈。
乌菱
菱角从叶盘、茎、种子,都有作用。我还曾从河里捞了菱蔓,去掉叶子,只取藤尖,切段,素炒,那味道不输半点给空心菜梗。茎可入药。
红菱,想起来从前有一首流行歌叫《采红菱》。
七八月份的昆明,雨水很多,街面湿漉漉的,我穿过菜场去报社,路过蔬菜摊子最多的那条铺面,总会见到卖菱角的摊子。有时我驻足望两眼,想起自己摘菱角煮菱角的日子,真是上个世纪的事了。
年12月5日,年7月29日修改增补。
说明
本文首发于年第5期《青年作家》,植物系列散文暂停刊发。
除最后一图外,本期其他图片均来自网络。
本期音频为作者朗读《月光落下来,照着一地的菱角壳》选段,期望各位读者多加批评,以便本人改进。
长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