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海波
记得儿时，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期，我的故乡凤冈琊川偏刀水的老茶馆是特别有意思的地方。
茶馆临街，木结构房屋，四面黧黑的板壁，里面是两排挨着板壁的发*的竹躺椅，竹躺椅前面是稀牙漏缝的长条形的矮几，矮几上面是一人一只的土制盖碗，盖子倾斜着露出金*色的茶汁，一碟炒得喷香的葵花籽摆放在盖碗的右边。
不少男性茶客头上包着白帕子，上穿对襟汗衫，下穿灯笼裤，握着长长短短的烟杆来到这里，一时间躁烈的叶子烟的味道令妇女儿童掩鼻捂口脸膛憋得通红。经常的茶客里还有几位七十好几的老汉，他们身板硬朗，嗓音洪亮，双眼微微外凸，头上裹着青丝的帕子，穿的是流行于满清末年的长衫，一手持长烟杆，一手拇指与食指捏着盖碗的盖子与碗沿。吸一口烟，闭目一会儿，睁开双眼对着盖碗边沿吸溜茶汁，白色的浮沫沾在花白的胡子上。然后再闭一会儿双眼，同时微微摇晃着身子，或口里悠悠然哼着山歌曲调，挺享受的状态。
一到晚上，老茶馆常驻的说书艺人将醒木在二尺见方的桌子上拍打得节奏分明，同时用四川口音讲说着精彩的人物活动细节，茶客们在这里“耳食”得来的传奇故事，里面夹杂了说书艺人临场发挥编造的精彩情节，人物的音容笑貌被演绎得活灵活现，这样的时候，茶馆里鸦雀无声，能听见吸溜茶汁的声音隐隐而起。
赶场天，来老茶馆吃茶的先到者坐竹躺椅，待到坐满，后到者只能坐在另设的条凳上欠着身子喝茶。众茶客有刚坐下者大声叫道：“老板，头道茶，开（水）来！”只见临街灶头上长嘴大锑壶的盖子被热气顶得“卟卟卟卟”地颤动着，壶嘴也冒出一股热气“哧哧哧哧”地鸣叫着。老板伸出右手敏捷地提起锑壶，朗声叫道：“开（水）来嘞，要添水的都快快把盖子拿开！”老板将长长的壶嘴对准角度，一股弧形的水线向面前的茶碗一一射去……
赶场天到茶馆的，除了喝茶，各有各的目的。譬如亲族间有扯皮纠纷的，这里是调解的好地方，一般请的是亲族中德高望重者来把控局面，尽量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男女婚姻的男方该送彩礼多少或递茶、递书几道礼数的当面协商议定（有些还要书面凭据），在一阵阵唇枪舌剑的交锋下，由介绍人主持最终还是达成了一致协议；已订婚由男方交纳女方的彩礼，后来女方家不同意这门亲事了，男女双方当事人通过调解人磋商怎样退还彩礼，以及怎样化解其他方面的矛盾纠葛，也能够在看似激烈的争吵中顺利完成所议事项；夫妻双方在已办理或正在办理离婚手续的情况下，牵涉到的财产分割、子女抚养，需由双方按照有关法律法规来合理解决；邻居间房前屋后以及土地边界扯不清断不明的长期遗留问题，造成双方多次吵架斗殴的，最好的调解场所也是茶馆；谈猪牛骡马生意的人们，或者房屋转让的双方当事人的协议，按照这里的惯例，往往在茶馆由中间人见证完成所有的议定程序。
在各种各样矛盾纠葛的调解中，相关人士常常挂在嘴边的套话，有“阁子是阁子，檩子是檩子”“*牛角的水牛角，各管各”“井水不犯河水，势不两立”“扯南山盖北海”等，这些套话在双方的争执中颇有巫术魔咒般的神奇效应，只要有了这些套话的铺垫，随后的说话就理直气壮起来，厘清界线以及事物的种属关系，别弄混或搞扯既是一种警告，也是一种自我提劲。
转眼间，老茶馆已演变成了今天的茶楼，不再有叶子烟与纸烟的乌烟瘴气，也不再有发*的竹躺椅、长条的几案以及说书的艺人，取而代之的是闲雅的吃茶空间和精致洁净的茶具，诸如上投法、中投法和下投法的冲泡，说明现在茶之品类除了传统绿茶，还有半发酵、全发酵的红茶等等，敬茶与洗茶、泡茶、吃茶的仪式也在精神层面上彰显着茶之澡雪精神。古筝的清音与东方古典韵味的青春女茶者，禅茶瑜伽的“致中和”，即是一种可喜的中华茶文化复兴。饮水机、茶吧与典雅得体的泡茶器皿也已“飞入寻常百姓家”。
喝茶吧——这念头一动，顺手端起一杯刚才泡好的凤冈锌硒绿茶，只见雀舌已然张开呵气如兰，芽芽直立，汤色鲜嫩可爱。
本文来源：遵义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