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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炊烟木匠活里有乾坤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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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炊烟#作者:苏银东

爷爷会做木工活,可称得上是个木匠。打小我就喜欢看他在自家院子里摆开架势,锯、斧子、锛、凿等工具一应俱全,锛溜溜跑,刨子歘歘舞,锯吱嘎吱嘎响……院子里一场热闹闹的大戏,粉末登场。

其实最喜欢看的,还是爷爷他们拉锯。若是短的木料,爷爷把它踩在凳子上,使用一把小锯儿,“呲呲呲,呲呲呲……”,一个人就能轻松解决。而对付那些较长的木料,就需要先搭一个锯架子,将长木料在锯架子上捆扎牢靠,一人站在架上,叫上锯;一人蹲坐在架下,叫下锯。爷爷一般拉上锯,上锯需要会用劲儿,是技巧活儿,不是熟练的木匠一般很难胜任;爹一般配合着爷爷拉下锯。一场拉锯“配合战”开始了:只见爷爷用力将锯提起举过头顶,爹努力配合着往上推送;到达顶端后爹用力往下拽,爷爷则顺势往下送……推推送送之下,吱嘎作响,锯末纷飞。爷爷气喘吁吁拉着锯,还忘不了对爹面授一些技艺:俗话讲“鞭打快牛,锯使两头”。拉锯要记得轻轻提、慢慢拉、使巧劲儿,千万着急不得——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呢。

拉得时间长了,锯就不快了,爷爷说锯不“吃草”了(我才知道吃草的不光马牛羊,原来锯也要“吃草”)。爷爷就停下来,坐在枣树下阴凉处,拿出一把小钢锉来,开始一个锯齿儿一个锯齿儿地锉。“吱儿——,吱儿——”,锉锯的声音尖利难听,震得耳朵受不了,我们慌忙使手捂住了耳朵。记得爷爷曾经说过,说世上有“四大难听”,叫做“老婆哭,野驴叫,刷锅铲子锉锯条”,当时还不以为然。亲耳听过锉锯条的声音后,才知道锉锯条的声音确实让人难以忍受。

他们爷俩认真认真配合着拉锯,我和四堂、八什儿等小伙伴儿站在旁边看热闹。在他们“吱嘎——吱嘎——”的锯声中,我们开始将食指伸出,其它四指并拢,左右上下移动着,做拉锯状,边做边唱着一首歌谣儿:

拉大锯,扯大锯,

姥姥村里唱大戏。

接姑娘,请女婿,

就是不让外孙去……

在平时,“拉大锯”就是我们经常玩的一种游戏。院子里,胡同口,场院边,我和小伙伴儿两两拉着手,一推一拉地“拉锯”,边做边唱儿歌,做得那样认真,笑得那样开心。

其实对于那首歌谣儿,我一直有个难解的疑惑装在心里。每次到姥姥家,我总一个劲缠着问姥姥这个世上我与姥姥最亲最近姥姥最疼我偏偏为啥不让我去姥姥家听戏呢?见我急赤白脸的样子,姥姥便笑着说,那都是不知道几辈子传下来的,谁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唱归唱,哪次听戏不让你来了不是?小外孙才是姥姥的心肝宝贝呢,谁不来都可以,可不能少了你呢!

姥姥说得那样诚恳,我的心里终于平衡下来,也便将这个酝酿已久的疑惑丢在了脑后,再也不当回事儿了。

做木工活需要各式各样的工具,就是爷爷所说的“家伙什儿”。这些工具,除了锯之外,斧子、刨子、锛、凿……一样也不可少。爷爷说,木匠活儿“三分看手艺,七分靠家什儿”。在所有家什儿中,我最感兴趣的还是那个用来弹线的墨斗。那墨斗,一只瓷猫般大小,屁股处有一个手摇转动的轮儿,用来缠墨线;前端头部有一个圆斗状的墨仓,里面放有棉花或海绵,倒入墨汁浸着。需要在木料上画长直线时,墨线由木轮经墨仓细孔牵出来,像弹琴弦一样将墨线拉起,弹在要划线的地方……这样,沿着弹好的墨线拉锯,就不会走偏了。有时候遇到划短直线,或作记号,爷爷便使水牛角制成的“划子”和一把拐尺,也是蘸着墨斗中的墨来划;而遇到要划竖直线时,将墨斗吊起,它又充当起了铅锤的角色。

我和堂弟小认、侄子井泉都属狗,都皮,整天疯跑,跑累了就到爷爷家院子里凑热闹。爷爷正汗流浃背干着木工活儿呢,家什儿、木料放了一地。爷爷怕我们捣乱,嫌我们碍事绊脚,但面对他的大呼小叫,我们只当耳旁风,自顾自地寻找着属于我们的乐趣。玩够了地上的刨花、锯末,总是趁爷爷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摸摸拿了墨斗扯了墨线在地面上弹线玩,弄得手上胳膊上黑乎乎脏兮兮的,有时还蹭得脸蛋儿都是。奶奶养了十几只小雏鸡,黑的白的花的都有,它们也来凑热闹,走走停停,满院子叽叽叫着,十分有趣。奶奶自然也喜欢得不得了,养大了还指望它们下蛋卖钱呢。邻居家也养鸡,鸡经常来奶奶家串门。为了避免与对门四奶奶、后邻居五婶子家的小鸡儿弄混了,奶奶蹒跚着一双小裹脚,以一把小米儿做诱饵,捉了那些小鸡们,让我用“划子”蘸着墨斗里的墨汁,在小鸡脊梁骨背上逐个划了黑黑的“十”字。

上小学后,先是用石笔在石板上写,后来写作业才开始用铅笔。我的文具盒里总有二三根长短不齐的铅笔,还有铅笔刀与橡皮。爷爷有时也指使我找一截子铅笔头儿,用来划短线或做记号,不再使用笨拙的“划子”与墨斗了。爷爷对那些铅笔头儿,十分应心,一个劲儿地夸奖说:铅笔简单好使,还不脏手,那墨斗子太笨。看来兴了多少辈子的东西,该淘汰也得淘汰了。

干了半辈子木工活,爷爷积累了颇为丰富的经验,有了一定的造诣。我没有亲眼见到过爷爷制作小推车,而他经常给我们叨唠制造小推车车轴的一个歌诀,叫做什么“一六退二五,车行如擂鼓;要使不擂鼓,倒退二分五”——听起来,极像老师教给我们的什么珠算口诀之类。爷爷费劲把火为我解释了老半天,我依然懵懂,如坠雾里一般,一个劲儿摇头。爷爷见状笑而不语,似乎也不再勉强。“干枣,湿柳,半干不湿的青杨柳,木匠见了就走”,爷爷说,这句话的意思是讲,手艺再好的木匠也怵头那三样木料,费力不讨好,准干不出什么好活儿。至于另一句木工歌诀:“立一卧九,不推直走;立一卧八,费力百搭”,爷爷说是有关刨子的,我更听不懂了,只是觉得反正挺顺溜儿的。

爷爷小时候家境富裕(土改我家被划为上中农成分),断断续续上过几年私塾,据说《三字经》《百家姓》《朱子家训》都曾经习读过,还知道“秦英征西”“薛礼征东”等许多历史故事,对于三国、水浒也能说出个大概来。尽管讲不出多少大道理,也算那个年代我们小村子里数一数二的“文化人”了。多年当木匠的经历,也让他在某些方面有所领悟,说起话来,三句话不离本行。爷爷最爱讲一句话“拉锯就掉锯末”。从字面看浅显易懂,其中蕴含的道理却十分深刻——一件事,只要坚持不懈地做,或多或少总会有所收获。跟老师讲的“只要工夫深,铁杵磨成针”“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好像一个道理。他还曾经多次讲到过,木工中奇妙的“榫卯”结构,据说是木匠的祖师爷鲁班发明的。一凸一凹,严丝合缝,牢固不破,其实就是取长补短、以长补短。其实人也一样,人无完人,都有缺点,要学会看人的长处,用人的长处。他还说,在一个好木匠的眼中,世上没有一块无用的木头,用的得当都能成为可用之材。比如弯弯的,可以做“牛梢头”;直溜儿的,可以用来当椽子;长的,适宜制耧杆;短的,却可以用来制镰把……有时用其长,有时用其短,有时用其直,有时用其弯,这叫“木尽其材”。长短曲直不能一概而论,不能说谁有用谁没有用,要看用它的什么怎么来用。说到底一句话,“天生我材必有用”,谁也代替不了谁,谁也不用瞧不起谁。

木匠活里乾坤大啊。看似普普通通的木工活,谁知竟还蕴含着这么多讲究、这么多大道理!尽管木匠活没有学会多少,爷爷希望我做一个木匠的愿望已经落空。但他讲过的那些话却深深记在了心中,越琢磨越有道理。

文章来源:公号-鲁北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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