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牛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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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文脉胡天昭小放牛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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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放过一年牛,在小学最后阶段。

我上小学,最初是在常州市内西大街小学和觅渡桥小学。这两所小学当年隔河相对。解放后发起土改运动,为了多分一分田地,小小的我便离开市区回到了武进邹区老家继续读完小学课程。

老家的二哥有头黄牛。在当时家境算是接近中等水平了。黄牛的角不尖,很短,不用数它的牙齿,就知道它很年轻,正身强力壮,犁田,车水,脚步轻快,当然脾气也暴烈,脖子一扬,牛尾一翘,凶相毕露,陌生人难以近身。

二哥本来雇了一个小放牛,割草牧放,有空还帮着干些杂活。后来在我四五年级的时候他回家了。那正是夏收夏种的大忙季节,麦子要收,要准备夏种,犁田耙田,都是牛活,忙不过来。耕牛干活之余不能老关在棚里吃死食,要牵出放牧,要吃新鲜的草,这样既节省又长膘。二哥很无奈,着急上火。我说,我放吧,一面上学,早晚放牛,可以两不误。

第一次牵牛,是个星期天,麦收田边。牛就拴在田旁的坟地里。当我怯怯地靠近黄牛时,这家伙怒瞪牛眼,四蹄乱踢,低头扬尾,直向我撞来!我撒绳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地,吓坏了在场干活的人。说时迟,那时快,二哥顺手砍了根桑树条,抓住牛鼻子,劈头盖脑就是一顿抽打。黄牛被二哥铁钳般的手抓着,动弹不的,四啼乱踏,牛尾乱甩,嗷嗷直叫。我一下子可怜起这个新朋友,不知哪来的勇气,一跃而起,夺下二哥手中乱抽的树条。说来也怪,刚才还凶神恶煞的黄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像个知道做错了事的孩子,牛眼分明流露出认错和哀怜的神情。

这就叫不打不相识,从此我和黄牛成了好朋友。

为了防黄牛再次撒野,二哥给我准备了一条鞭子。可既交朋友,怎舍的抽打呢。我放牛常备的是牛蝇拍子。牛蝇有两种,大的叫牛虻,小的形似常见的苍蝇,但均有一根尖利的吸血管,坚厚如牛皮在吸血鬼面前竟其薄如纸,一阵猛吸,肚子胀的又红又大,十分可恨。牛儿对付吸血鬼,只会摆头甩尾。空有双角,摆头何用,牛尾乱扫,叭哒叭哒,作用也有限。牛这个庞然大物,身体大部分是不设防的,这的靠放牛的刻刻留心,发现牛蝇来袭,一拍子甩去,一拍一个准。牛蝇拍子是自家杜做,短短的竹柄,绑嵌一张旧鞋底,顺手管用。牛还喜欢瘙痒,进棚之前,竹丝扫帚扫,或用钢丝梳子梳理,梳的这伙计牛眼微闭,低头舔鼻,短尾轻摆,做舒服状,甚至那短短的牛角还亲昵地直往你身上蹭呢。

牛有灵性,也有脾气,也有缺点。我牧它,我喂它,我为它打扫卫生整理牛棚,撒上干草,它咀嚼反刍,它与你亲热。当然它犯错我也会与它讲话教育它。牵牛走在田埂上,它会趁我不注意,突然侧头偷撩一口庄稼,我就会生气,会骂它训它:“粒粒皆辛苦啊,这么不乖!”牛的最大的缺点是大白天总不肯正儿八经地吃草,东一口,西一口,有一口,沒一口,啃几口就走过场,怎么拉也拉不住,我终于明白俗语为什么总说按着牛头吃草——沒用。这牛脾气非要到夕阳西下,暮霭沉沉,这才发急,啃着草皮不肯回走,气的我把老师课堂上的训话都搬了出来,什么“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什么“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其实这些话应改为“白天不听话,向晚死啃草”才妥帖。

贪玩的孩子放牛,在草地上牛绳一钉,斗草,抓虫,或太阳底下草帽遮脸蒙头大睡,牛儿只能啃方圆几米的草皮。与牛做朋友就的牵着它多走动,哪里草嫩草好要心中有数。如果发现一块牛迹罕至的草地,那高兴劲就无异于发现新大陆了。有一次,我和另两伙伴还真发现一大块宝地,是大田中央的坟地。庄稼刚割倒,绿草如茵,荆棘丛生。我们仨牵牛捷足先登,我们高兴,牛也吽吽欢叫。这次还有意外收获,茂密鲜嫩的草丛中,如繁星般散落着白生生的鲜蘑。“釆蘑菇啰!”——我们欢叫。可正在这时三人中一个年龄大的孩子却不屑地说这是毒蘑菇!我和另一个孩子只能悻悻地去牵牛,人家可是出名的见多识广者啊!可就在我懊丧之时,另一小伙伴大叫:“骗人!他自己采了!”

这天牛儿吃的肚子圆滚滚,我们割草篮子也装满了白蘑菇,一家人美美的吃了一顿。这东西好啊,白白嫩嫩,清水一煮,搁点盐就鲜极了。说实话,过了多少年想起还直咽口水呢。

祸福相依。倒霉的事也碰到过。农忙时节,人忙牛忙,就要割牛草,干活的间隙及时给牛儿加餐。想不到在水边我捅了深藏在茅草丛里的马蜂窝。对乡下孩子来说,天不怕地不怕,狗不怕蛇不怕,就怕马蜂,江南叫胡蜂。哄的一声,我是满头满脸,痛的龇牙咧嘴,脸肿的双眼成线。大人立即带我到邹区镇上,不找医生,而是找镇西头一个小老头。这个老人设摊代写书信,一方砚,一碇墨,一支笔,嘴里嘟囔不停。我背书包上下学,常在他门口看白相。他是人家说一句他写一句,也不管上下语气是否贯通,而且把“如果”写作“如可”。他是我们小学生的嘲笑对象。如今平时的嘲笑对象成为我的救命恩人!能行吗?就任他摆布吧。只觉的他的笔尖在我头上来来回回鬼画符,口中还念念有词,一会儿南无阿弥陀佛,一会儿急急如律令敕……说来奇怪,回到家里,疼痛减轻了,浮肿渐退了,眼睛睁开了!鬼画符还真的救我一命。

鬼邪?神邪?后来听说,他磨墨的水非平常之水,是一种长满细刺的藤蔓的草汁。后来学了化学学了生理卫生,知道是酸碱中和的原理救了我这小命。俗话说,草药一剂,气煞名医。此之谓也。

人勤牛壮,牵着毛色油亮的黄牛,骄傲之感油然而生。当然也有遗憾,黄牛角,水牛角,各归各……水牛是牧童的坐骑,放牧黄牛只能望其他牧童扬鞭骑水牛而兴叹!放牧水牛的孩子,一声“搭角”,水牛就应声低头,放牛娃脚蹬牛角,就能上背,或悠然慢行,或策鞭扬蹄,爬坡下河,悉听尊便,神气活现!我牵着黄牛只有遗憾的份。

当然最大的遗憾是到了小学毕业,我只的告别老家去市里求学,自然也告别了相互陪伴了一年多的黄牛。后来每每想起放牧的时光,总会遗憾地想:当年怎么会没有给那漂亮的朋友起个名字呢?

是啊,怎么沒取个神气的名字呢?可是如果取名,又该取个什么好呢?

(胡天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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